Niemeyer和Costa把巴西利亚当成社会主义社区试验场,他们渴望在他们的城市里,人人平等,财富相同的人们住在同样的房子里,和睦地当着邻居。在城市建设中,他们确实把巴西利亚设计成了一个乌托邦。
巴西利亚,它或许是我到过最与众不同的一座城市了。
1960年,巴西政府斟酌讨论半个世纪的迁都计划,终于实施了。巴西的首都正式从里约热内卢改为巴西利亚。
5年前,这个未来的首都还没出生。1956年到1960年,仅仅5年的时间,在人烟罕至的中部高原,一座超现代城市从无到有拔地而起。它承载着在位总统Juscelino Kubitschek、建筑师Oscar Niemeyer和城市规划师Lúcio Costa乌托邦式的期望。它将是现代的、特别的、完美的、平等的。如今,巴西利亚已年过半百,它成长成了怎样的模样?它和”父母“的期望,有着怎样的不同?
从飞机上下来,一走近巴西利亚的机场,我不禁“哇”出了声。里面极有设计感,超高挑的天花板上,整整齐齐排满了圆管,无数个光亮的玻璃从地面延伸到天花板,它们把阳光邀请到屋子里,整个空间亮亮堂堂。我一边走着,一边不住地左右上下环顾。看来,巴西利亚的建筑可真名不虚传。
可我们一走下扶手电梯,来到行李领取处,画风突然大变。通透的“阳光屋”,一下子变成了低矮的“小牢房”。天花板几乎一伸手一垫脚就能摸到,一切顿时从第一世界变成了第三世界。这种矛盾的并存,贯穿了整个巴西利亚。
总统Juscelino Kubitschek(简称JK)迁都巴西利亚并非一拍脑门的草率决定。从19世纪末开始,便有了将首都迁至内陆的讨论。为什么?一是里约热内卢作为沿海城市,不利于抵御敌人的进攻。二是里约已经非常拥挤,人口超过可负荷的最佳状态。三是东南部集中了大部分经济活动,而广阔的内陆却一片萧条。巴西各个州之间缺乏经济联系。将首都放置地广人稀的内陆,其实就有点我们西部大开发的意味。
城市建设是否成功不提,至少现在巴西利亚已经成为巴西第四大城市,人口超过200万。我们来巴西利亚停留2日是开始定机票的时候才决定的,因为从萨尔瓦多往内陆飞怎么都得在巴西利亚转机,干脆就出来看看好了。这也可见巴西利亚作为交通枢纽的重要性,连接巴西各个州的任务,它算是担当起了。
沿着飞机机翼行驶,从机场到酒店只需要20分钟,巴西利亚的中心区并不大。飞机机翼?原来,如果俯瞰巴西利亚,整个城市是个飞机的形状。从南至北呈弯曲的弓形,为飞机机翼;从西到东是一条直线,为飞机机身。重要的政府大楼都在机头处,接下来是政府机关大厦、巴西利亚大教堂等,再往后有电视塔、体育馆、大剧院,最后是火车站和工业区。在机翼上,则有住宅区、酒店、购物商场等。是的,在巴西利亚,每个区都有各自的功能,相同属性的建筑全都聚集在同一片区域。这种功能性导向的城市规划,在上世纪五十年代盛行。
我们住的酒店位置很好,在一个公园旁边,步行2分钟就有老大的购物商场。围绕在我们酒店旁边的,是大大小小其他的酒店,至少有十几家。我们所在的区,就叫酒店区。
来巴西利亚自然得去看看它的建筑,毕竟它是世界上唯一一个建于20世纪被列为世界遗产的城市。巴西利亚大教堂是我在这里最喜欢的建筑了。它由几个向外弯曲的白色线条组成,非常简洁,但已能传达具体的图像,像个皇冠。从地面下楼梯往下走,才能进入教堂内部。白色线条中间都是巨大的彩色玻璃,从里面看十分壮观。而让巴西利亚大教堂最与众不同的,是它一点都不阴暗。所有的大玻璃都能透光,室内空间特别的敞亮。对比其他教堂给人的沉重感,走进这里,心情却明快起来。
巴西利亚的国会大厦跟传统欧式建筑也截然不同。它由两个蛋壳,和一双筷子组成。两个白白的蛋壳一个朝下,一个朝上,一双筷子则是两栋直挺挺的细长高楼。它们每个单独看不知所谓,合在一起同样不知所谓,更多了一丝怪诞。
巴西外交部大楼(Itamaraty Palace)建在水上。里面是四方的玻璃房,外面罩了个”大笼子“,刚强与柔和呼应,通透与坚实并存,加上水面的倒影,这栋建筑让人百看不厌。
▲ 图片来自网络
国家剧院像个不对称的玛雅金字塔,前后两个墙面上铺满突出的小方块。虽然有些特别之处,但实在看不出什么美感。
▲ 远处那个是就是大剧院
国家图书馆是个巨型的吊脚长方形盒子,盒子底部排列着小拱门,这使它原先呆板的造型一下子活泼起来。感谢这些拱门,国家图书馆简洁中有让人眼前一亮的细节。
▲ 图片来自网络
Dom Bosco教堂虽然离主要建筑群有些距离,但它绝对独一无二。和巴西利亚教堂一样,它跟传统教堂的样子完全搭不上边。如果只看外观,没人能猜得出它跟宗教扯得上关系。巨大的水泥色长方体里,一个个长条拱门排列开来。除了一面有个十字架,四个面一模一样,教堂外观没有其他变化。虽然简单,但庄严肃穆,简洁中有力量。
走入教堂,因为蓝色玻璃的关系,里面是闪闪发光的蓝色梦幻乐园。这绝对是我所见过的最童话般的教堂了。在这里面,我可以坐上一整天。被四周的蓝环绕,像是在浩瀚宇宙。在祭坛上方,悬挂着耶稣受难的木雕。在头顶,皱褶的天花板像铺满了细沙。
从这些寻求标新立异的现代建筑里,能看出建设者的野心。但是,仅仅几十年后,城市已显老态。本来五年建出一座城的速度,就意味着质量上的妥协,后期维护更是很不到位。以至于建筑们脱漆的脱漆,发黑的发黑,被涂鸦的被涂鸦,真似长满皱纹、饱经沧桑的老人。道路两旁的泥土掩盖做得并不好,猩红的泥土光着身子裸露在外,弄得柏油马路也红红的。这老人不仅面容憔悴了,连衣衫都褴褛起来。
▲ 仿佛来到了非洲
但不管怎么样,这些建筑有他们的特色,在当时的世界,是十分前卫的。但,这些足以构成一个成功的城市建设案例吗?不,这远远不够。就算这些建筑再漂亮,巴西利亚仍是一个只可远观,不可亵玩焉的城市。为什么?因为从一开始,它就不是为了居民舒舒服服地居住而设计的。
在一个城市里,对于大部分人来说,最重要的交通工具要属双腿了。为什么我们都那么喜欢欧洲城市?我想,其中一个主要原因就是它们适合行走。步行兜兜逛逛一天下来非常舒服。但巴西利亚刚好与此背道而驰,一切服务于四个车轮子。其实,不仅仅是巴西利亚,巴西好多城市都不考虑行人。找到斑马线和人行灯比沙里淘金还难。巴西利亚更是不管不顾行人的典范。笔直的车道上,走了一公里也不见人行道。过马路全靠飞奔,这是一个要用生命与汽车赛跑的城市。就算见到了人行灯,等到天荒地老也不见绿。
▲ 整个城市太过空旷了
由于城市根据功能分割,使得日常生活非常不便。设计师们记得盖出夺人眼球建筑的同时,却忘了每家每户最希望的是衣食住行都能在家门口解决。没有完整配套设施的小区,就算建筑本身再用尽心思,也住得不舒服。
Niemeyer和Costa把巴西利亚当成社会主义社区试验场,他们渴望在他们的城市里,人人平等,财富相同的人们住在同样的房子里,和睦地当着邻居。在城市建设中,他们确实把巴西利亚设计成了一个乌托邦。看一眼巴西利亚的地图就会发现,这里被划分成一个个方块,每个方块编有号码。巴西利亚的街道是没有名字的,具体某一个点的表示靠字母和数字的组成。比如酒店区是SHS/SHN(Setor Hoteleiro Sul/Norte,意思为“酒店区南/北”)后面再加数字。巴西利亚城里的小区每一栋房子都长得差不多,一个大方块再被分成无数个完全相同的小方块,居民们被塞进这些硬板的线条里。
▲ 某个小区的名字,以及巴西利亚的地图
这些方块或许是在美好愿景中诞生的,但现在看来却让人毛骨悚然。一种完全没有人情味,没有变化,没有惊喜的可怕。一种冰冷得只有钢筋水泥味的可怕。
不过,如果当初建设者们的期待真全都完美实现了,仍比现状要好得多。建设巴西利亚时,他们计划2000年人口容量是60万,结果2000年真来到时,巴西利亚的人口已超过200万。所以,原本的设计是远远不够的。设计师心中那个人人平等的巴西利亚,现在真正的中心只有富人在生活。但就算是富人,仍然逃不开拥挤不堪的交通。怎么可能不拥挤呢,这个城市本来就没打算让这么多人来生活。
我们到巴西利亚的时候刚好是周末,整个城市空空荡荡的。能见到人的地方基本是购物商场,里头的面孔跟在萨尔瓦多的完全不同。大部分是白人,衣着干净整齐,妆容精致,女生们拎着LV等名牌包包。他们和家人朋友在价格不菲的美食广场谈天说笑。在街上,我们头一次没见到几个瘦骨嶙峋的流浪汉。
▲ 居民区
二十公里外,一切却是另一番景象。巴西利亚是巴西相对安全的城市,但它周围的卫星城,却是巴西最危险暴力的地方。在这些地方,除了贫穷,还是贫穷。我没到过这些卫星城,也不敢去,但打开谷歌街景,足以看清那里的残破。它们和有着宽阔马路和现代建筑的巴西利亚,是天堂和地狱般对立。
当初,为了几年内建出个首都,大批建筑工人来到巴西利亚。他们用双手建造这个城市,也是在建设自己的未来和希望。可如今,那些建筑工人们和他们的后代只能住到郊区的棚屋里,这个他们一砖一瓦盖起的首都,却没有他们的容身之地。想想里约热内卢的历史,两者是如此惊人的相似。
▲ 巴西利亚周边的样子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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▲ 购物商场,造型也是很奇妙
▲ 一个小教堂,Igrejinha de Fátima Church
▲ 文化中心
▲ 住宅楼
▲ 三权分立广场
▲ 简陋的电视塔
▲ 国家博物馆
▲ 太喜欢这个教堂了,多放两张图