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十三章－这个小岛是如何让达尔文写出《物种起源》的？

这钻到水里，马上就是另一个世界。成群的小鱼不说，很快便有好几只海狮来找我们玩。海狮是喜欢人的，在陆地上见到它们，它们看有人来了，马上摆出最得意的姿势，抬头、翘臀，定格不动好几分钟，那可是最称职的模特了

加拉帕戈斯群岛（Galápagos Archipelago）是距离厄瓜多尔大陆近1000公里的一群小岛，在有记载的历史里，1535年被Fray Tomás de Berlanga发现，1832年正式成为厄瓜多尔的一部分。如果不是达尔文，它大概不会有今天的声望。那么，它到底是个怎样的地方？它和达尔文之间有着怎样的故事？

到加拉帕戈斯的机场时，我的大背包刚好被抽中，要求检查。检查人员手戴手套，一脸严肃。我本以为他只会大概翻两下，敷衍了事，没想到他把我包里所有的东西全都清出来了，一个一个地摸，最底下的袋子也没能幸免。看着散落一桌的东西我倒也没生气，反倒挺开心他们做事认真。

加拉帕戈斯有着自己独特的生态系统，一个不小心，引进外来物种，就会对这里的生态平衡造成极大的影响，这也就是为什么他们对带入的行李进行检查了。

加拉帕戈斯由群岛组成，而岛屿又分为两种，一种是大陆岛屿，一种是火山岛屿。大陆岛屿曾经是大陆的一部分，后来因为种种原因被分隔开来了。火山岛屿则是因海底火山喷发形成的。加拉帕戈斯属于后者，火山岛屿。加拉帕戈斯包括海洋面积总共约8010平方公里，由13个大岛（超过10平方公里）、6个小岛以及超过40个有名字的更小的小岛（islet）组成。其中5个岛有人长期居住，分别为Baltra, Floreana, Isabela, San Cristóbal和Santa Cruz。

这个火山群岛从未和大陆有过接触。那这里的动植物从何而来？

加拉帕戈斯虽然从海中央冒出，跟大陆没有联系，但这里的动植物最早仍是来源于大陆。它们漂洋过海到达加拉帕戈斯的方式主要有三种：海洋、风、鸟。海狮、海龟、企鹅等都是游泳健将，它们靠着合适的洋流，到达岛上肯定没有问题。海上还会漂浮着被风吹下的树干、树枝等，爬行动物能靠趴在这些漂浮物上，到达小岛。风能传播种子以及苔藓等植物，也能把小昆虫吹来。而鸟类除了自己可以飞跃海洋外，还会通过双脚、羽毛以及食入种子，把大陆的植物带到岛上。

最早来到岛上的是地衣、青苔等植物，它们慢慢分解火山岩浆凝固后的火山石，让土地能够接纳和滋养更多的植物。等有了土壤后，其他植物才能到来。植物在此扎根后，动物们便可以来这里安家了。比如，昆虫、鬣蜥蜴、军舰鸟、鹈鹕等等，它们等到自己所需的植物生根发芽成长后，就可以在这里生活了。

加拉帕戈斯群岛刚好跨在赤道上，一部分在南半球，一部分在北半球。这么热带的地方，我的想象中这里定是绿树繁茂、葱葱郁郁。但一下飞机，我们最先看到的是仙人掌。加拉帕戈斯远离大陆，气候变化主要跟洋流有关。六月到十二月的气候尤其干燥，温度也更低些，此时刚好秘鲁寒流（Humboldt Current）流过，平均海水温度只有不到20度。因此，空气温度低，一层逆温层形成。当海水中的水汽蒸发后，被锁在逆温层里，只有岛上高海拔处才有降雨。

虽然说一月到五月是相对温暖潮湿的季节，我来这里两个星期，在低海拔处时也只下了两场雨，时间都不长。

因为加拉帕戈斯与大陆并不相同的生态环境，“移民”过来的动植物们，也需要改变。渐渐的，它们和祖先的样子有些不同了。它们在新家生活了成千上万年，直到一百多年前，一个英国年轻小伙见到了它们。

1831年的6月，22岁的达尔文和FitzRoy船长的H.M.S Beagle号一起来到了加拉帕戈斯。他们在这里待了5个星期，FitzRoy船长认真绘制了这里航海图，达尔文去了4个岛，并收集了大量的植物和动物。

在当时，最触动达尔文的，是同样种类的动物，在不同小岛上却有着不同的特点。达尔文曾这么描述效舌鸫（Mocking Thrush）：

“最早让我精神一振的，是比较不同种类的效舌鸫的时候 …… 我从没想过，在只相隔五十或六十英里地貌和气候相同的小岛上，有着不同的住客。”

现在以达尔文命名的达尔文鸣禽（Darwin’s Finch）也同样在各个岛上有着不同的形态。它们不仅仅跟大陆的祖先有所不同，因为每个小岛的食物差异，鸣禽的嘴巴为了更好的啄食，形状慢慢发生了改变。

除了效舌鸫和达尔文鸣禽，另一个各岛之间不同的典范是陆龟（Tortoise）。加拉帕戈斯有着世界上最大的陆龟品种，象龟（Giant Tortoise）。它们最重可达200多公斤。象龟现在只在加拉帕戈斯和印度洋上的阿尔达布拉环礁（Aldabra）能够找到。象龟在各岛之间主要的不同是龟壳的形状。Española岛和Pinta岛的是小马鞍状的，而Santa Cruz岛和Isabela岛的则是大穹顶状的。象龟在加拉帕戈斯多么具有代表意义？加拉帕戈斯岛这个名字，就是西班牙语里马鞍的意思。

不同的龟壳形状，正是因不同环境适应的结果。马鞍状象龟的脖子长、四肢长，龟壳前方向上翘起，它们只在低海拔的干燥地带生活。这里的植物不茂密，不那么容易觅食。而在高海拔植物丰富的地方，则是穹顶状象龟的地盘。这些象龟不需要抬高脖子吃东西，同时，它们还需要用龟壳保护着穿过丛丛密林。

达尔文的环球旅程结束后，他在1845年出版了the Voyage of the Beagle，这是对他途中观察的记录。而直到1859年，也就是距离他到加拉帕戈斯28年后，他的《物种起源》才出版。

其实，最早提出进化论的并非达尔文。早在18世纪末，自然学家们就提出了进化的理论。其中，法国人Jean-Baptiste Lamarck是最早形成体系化理论的人。他认为，父母后天习得的习惯，可以通过基因传给子女。这个理论，根据现在对遗传的了解，被认为是不可能的。

达尔文的最大贡献，并非提出进化论，而在于解释了进化论背后的逻辑，并提供了证据。他和Lamarck的不同之处在于，他的理论里，那些具有适合生存在这个环境的特征的物种，有更大的机率生存下来，而那些不适合这个环境的，则会被自然淘汰。达尔文的理论中，他运用了化石记录、地理分布、胚胎学等等作为支撑。

回到一百多年后的今天，我们的机场巴士开出没多久就见到海了。机场所在的Baltra岛是个小岛，除了机场几乎什么都没有，二战时还曾经是美军基地。要去旁边的Santa Cruz岛，得坐五分钟的船。那海水真是在阳光下闪着光的，一下子让我们对接下来的两个星期无限期待。

至今，我们仍能看到95%当初来到岛上的动植物。虽然保护工作仍需努力和继续，但这里的生态环境已经非常不错。至少在我这个游客看来，这里水清见底，一点都不怕人的动物随处可见，扎到海底就能和海龟、海狮、魔鬼鱼一起游泳。

我们到Santa Cruz岛上随便溜达溜达，就在市中心看到了在地上睡得正香的海狮，和虎视眈眈渔民刀下之鱼的鹈鹕。动物们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做着自己的事情，很有一副地主的样子。

不过，很多年前，加拉帕戈斯也经历过巨大的破坏。

早在十七和十八世纪，到加拉帕戈斯的海盗们就把象龟当食物。海盗们袭击了西班牙大帆船后，便会来到加拉帕戈斯，他们最喜欢的藏身之地。到了十九世纪，由于加拉帕戈斯海域丰富的鲸鱼，这里变成了捕鲸人的聚集地。海盗和捕鲸人们不仅仅到岛上的时候吃象龟，还吃不了兜着走，把象龟们带到船上，作为海上的新鲜肉类补给。之所以看重象龟，是因为它们不需要什么食物和水就能活好久。据说在人类来到这里之前，岛上爬满了象龟，而现在野生的象龟已经不多了，大部分只能在保护站里看到。

之前提到的那些飘洋过海来到加拉帕戈斯的动植物们，都属于岛上的本土生物，而除了它们之外，这里还有引入生物。这些动植物被人类带到岛上，一下子就成了“食物链顶端”的生物。这些狗、猫、猪、羊、番石榴、奎宁等等的到来，让原来这里的居民吓了一跳，来不及准备好如何与它们共处。

狗会吃掉小象龟和象龟的蛋，以及陆鬣蜥、海鬣蜴和企鹅。在1970年代末期，野狗攻击了一整个海鬣蜥的领地，杀死了500多只海鬣蜥。

野山羊大规模改变和破环了好几个岛的植被，导致本土生物找不到食物，以及土质疏松的问题。

野猪在海龟生蛋的时候就把蛋给抢走了。它们到来后，孵蛋成功率从80%掉到了只有3%。

为了解决这些问题，大量的引进物种被清除。仅仅1971年到1975年之间，就有38,000头羊被杀死。虽然都是为了保护当地生态，恢复原来的平衡，但想想这些新来的动物也挺可怜的。最终，还不是人类把它们带来的。

厄瓜多尔虽是发展中国家，但在经历过一系列破坏后，现在对加拉帕戈斯的保护算是做得不错。1959年，《物种起源》出版100周年时，除了已有人定居的地方，整个岛被设立为国家公园。1979年，这里被列为联合国世界遗产。1986年，厄瓜多尔总统León Febres-Cordero把加拉帕戈斯立建立为海洋保护区。

为了让一度数量剧降的象龟回到正常数量，岛上建立了许多保护站。保护站孵化以及照料幼年的象龟，等它们长大后再放回自然里。现在，象龟的数量已经慢慢回到曾经的水平了。

加拉帕戈斯虽然有名，但人并没有我想象中多。尤其在Isabela这种设施不多的岛，街上几乎是空荡荡的。就算是Santa Cruz这个连着机场的岛，找到一片宁静还真是一点都不难。除了因为这里离大陆远，跟价格肯定也有关系。上岛就要120美金每人（20美金买上岛卡，100美金门票），在岛上的衣食住行没有便宜的。厄瓜多尔的货币用的是美金，岛上的物价也非常之国际化，和在纽约消费的感觉几乎无二。

Santa Cruz 岛

“这才是世界级的沙滩啊”

Tortuga Bay （乌龟湾）

Tortuga Bay，翻译过来即是海龟湾，因为许许多多的海龟会在这里下蛋、孵化。不过，能看到这一盛况，还是得看时节和运气的，我们去的时候，只见到了一大片一眼看不到边的沙滩和海水，并没见到海龟。

许多地方都自诩为世界级景观，尤其旅游网站任何一个地方都称为“最好的之一”，我们已体会多次这上当受骗的感觉。不过，这乌龟湾确实不让人失望。

走在这里的沙滩上，就像踩在面粉里一样，一脚下去，轻柔温暖细滑得很。海蓝绿蓝绿的，有人在里头扑腾着海水，还有许多人借冲浪板之力把海水踩在脚下，随着涌起的浪前进。

这个被包在海湾的地方，在近黄昏之时，格外的温柔与祥和。

Isabela岛

“以前的浮潜，都是假的浮潜”

Isabela岛是加拉帕戈斯群岛里最大的，它一个岛比所有其他岛加起来都要大。Isabela岛由6个火山组成，其中包括有世界上第二大火山口的内格拉火山。这里还是世界上唯一北半球有企鹅生活的地方。

Isabela上没有连接厄瓜多尔大陆的航班，从Santa Cruz来要乘两个小时的船。这两个小时可非风平浪静，时不时就让人心跳加速，让人体验体验过山车的感觉。跟Santa Cruz比，这里冷清多了。不过，人或许冷清，动物们确不少。

内格拉（Sierra Negra）火山

我们到这里的第一个活动，便是去看看这世界第二大的火山口。坐上前往徒步起点的小卡车时，我们还热得出汗，四十多分钟的车程后，一下车，竟然冷得有点打哆嗦。头顶的蓝天和大太阳，也变成了灰灰白白的雾气。

光看文字介绍也仅有笼统的概念，自己一来，发现岛上的生态分布还果真这么泾渭分明。在海边的是“沿海区”，这里几乎四季常青，最显而易见的就是红树林了。“沿海区”往上则是“干旱区”，主要由落叶性和耐干旱植物组成。这里头我们最熟悉的大概就是仙人掌了。在这里生长的植物，必须得有受得了干旱的体质。“树菊属区”里则都是长青的树菊属（Scalesia）森林，跟“干旱区”不同，这里常年浸泡在雾气里。海拔最高的是“潘帕斯区”，这里几乎没有任何大树和灌木，同时也是最潮湿的区域，有时候年降雨能达到2.5米。

在加拉帕戈斯岛上，去远一点的地方都得跟经过培训并注册了的岛上向导，我们去内格拉火山也不例外。其实，这条路非常清晰好走，完全可以自己来。这个向导感觉水平一般，除了带着走以外也没讲太多知识。最重要的是，他讲起话来无精打采，听着就昏昏欲睡。

走到视野开阔之地前，是一条两边长满灌木和小树的路。矮的是本地植物，高的是番石榴，番石榴是引进品种，生长却极其野蛮和具有进攻性。不断缓缓上升后，我们终于看到了巨大火山口的真容。它直径约10公里，最近一次的爆发在2005年，所以，科学家们仍需要对它保持密切关注，保证游人和居民的安全。

和世界上第一大的火山口坦桑尼亚的恩戈罗恩戈罗比起来，这里是全然不同的样貌。恩戈罗恩戈罗可以坐小吉普车到火山口底，那里绿草茵茵，动物们怡然自得地吃着草。而在内格拉火山呢，站在山口上，放眼望去，漆黑一片。由于内格拉是座活火山，最近一次的喷发又仅在十几年前，火山底的最上层被岩浆覆盖。远处有那么一些地方隐隐能看到一丝绿意，那是岩浆没流到的位置。

这么大的火山口并非一日之功，而是一次又一次的火山喷发、山口塌陷形成的。火山喷发点不只在一处，整个山上全是，我们现在脚踩之处，也可能喷发。

继续往前走，我们会看到除了这个超大火山口外的众多小火山口，有的，就只是一个小洞而已。现在，我们四周已见不到一点绿色了，全是粽粽的、灰灰的、黑黑的，全是不同年份岩浆凝固而成的火山石。在这样的地方，经过千万年也能长出生命，可见时间和生命的力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