用铁钩和竹竿捕鲸鱼的人

在印尼的东努沙登加拉省(East Nusa Tenggara)的龙布陵岛(Lembata)的最南边,有一个靠捕鱼为生的小村庄叫Lamalera。他们捕捉的鱼类几乎都是大家伙,魔鬼鱼、鲸鲨、海豚、海龟,还有不同种类的鲸鱼。

 

在印尼的东努沙登加拉省(East Nusa Tenggara)的龙布陵岛(Lembata)的最南边,有一个靠捕鱼为生的小村庄叫Lamalera。村庄背山面海,被天然的海湾拥在怀里。上天赐予这儿的村民大量的海鱼,他们不需要离开海湾太远,就能捕捉到足以果腹的食物。他们捕捉的鱼类几乎都是大家伙,魔鬼鱼、鲸鲨、海豚、海龟,还有不同种类的鲸鱼。至今他们仍靠最传统的方式捕鱼,鱼叉手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带铁钩的长竹竿扔入海中,瞄得准的话,就把鱼钩住了。

从广州出发,来到Lamalera至少需要两天。首先在巴厘岛转机,转机时间在9小时以上。然后从巴厘岛坐2小时飞机到毛梅里(Maumere),这里是弗洛勒斯岛(Flores)的首府。说是首府,其实只是铁皮房盖得稍稍密集一些罢了。得在毛梅里住上一晚,第二天摸黑出发驱车3小时前往最东边的码头Larantuka。再乘坐3.5小时的船,停靠在Lewoleba,龙布陵岛的首府。从岛上北边的Lewoleba到最南边的Lamalera开车需要3小时。如果乘坐当地巴士,还要再加2小时。这样经历海陆空三种交通工具后,一个住在中国珠三角地区的人,就能来到印尼捕鲸村庄Lamalera了。

我、老何以及老何的爸爸雄哥就是这么来到Lamalera的。我们想看看人类如何不借助现代工具(除马达外)捕捉体型庞大的鲸鱼。每年的5月到10月,是Lamalera的捕鲸季。虽有一些NGO和其它组织的干预,到目前为止,Lamalera人可以合法捕捉鲸鱼和其它大型海鱼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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漫长的路途

坐在从毛梅里机场去酒店的车上,我想到了每周日香港公园里的印佣。他们大多围着头巾,或三五成群地坐在草地上聊天,或独自一人举着手机和家人视频通话。从她们身边经过时,我很少去想象他们的家乡是什么样子。现在,看着窗外零零星星的铁皮房,还有奄奄一息的植物,我心想,许多印佣的家乡或许就是这个样子吧。

和我们停留了两晚的巴厘岛比,毛梅里太穷了。与我在非洲时见到的景象并没有太大区别。印度尼西亚的东边,后来向导告诉我们,是十分不发达的。

我们住的酒店应该是当地最好的,当然,也仅有二星的水准而已。我们仅为了等第二天的船才在毛梅里停留一夜,四周实在没有任何好逛的地方。和人头攒动的巴厘岛比,这里实在寂寥荒僻得很。我和老何想起了巴西和哥伦比亚交界的小镇Tabatinga,哪怕是那儿,也比这里繁华。

第二天凌晨4点出发,要到达捕鲸村庄Lamalera,还需要花上一整天的时间。坐车,坐船,再坐车。

4点,虽然平时这正是我们睡得香甜的时间,刚上车时我们三个还挺精神,一边看着被车灯照亮的路边的房子,一边聊着天。在这夜最浓的时刻,街道两旁并不寂静,偶尔还能看到街边或坐或站或在捣鼓些什么的人。“天光墟啊,我们那边叫天光墟。天光就散了的市场。” 雄哥说。我们并不知道他们到底为何这么早出门,或者这么晚还没睡,只能用自己熟悉的事物去猜测。

慢慢的,车驶入无人的林中小路,小路蜿蜒曲折,每几秒就有一个急转弯。渐渐开始昏昏欲睡的我,在接连的转弯中,不是倒向左边撞上书包,就是歪向右边被安全带卡着脖子,睡得一点都不安宁。3小时后车到达码头,脖子已疼得发胀。

码头边停了一艘客船,人们正顺着连接船和陆地的细长木板运送一辆辆摩托车。在这些岛上,摩托车是大部分人的交通工具。想想也真方便,他们一到岸,骑着摩托车一溜烟就继续朝目的地飞驰而去。我们在岸边看了会儿摩托车,没多久向导Dion就到了。奔波一天半,我们终于找到了旅途中的“靠山”。Dion的英语还算流利,背一个大大的红色登山包,一身的运动装都显得比其他当地人要高档和干净些。想必靠带团的收入还算不错。

没想到那艘停在岸边的船正是我们要坐的,待我们沿着细长木板走上船,船头已停了两排摩托车。我们本打算坐在船尾室外的椅子上,后来考虑到之后或许阳光暴晒,又回到室内。这时原本还算稀疏的人群已经密集起来,我们找不到连着的三人位置,只得分开坐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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人还在源源不断地往船里涌,很明显,我们所在的空间已经没有更多的位置了。人越来越多,木船像海绵一样不断吸收着人。人们走向地下室,挤在船头、船尾,总得找到接下来几个小时里的一丁点存身之处。我旁边坐一个大约9、10岁的孩子,他自己一人,带个黑书包,十分老练地静静坐在位置上。这样的渡船往返,他应该已经独自完成很多次了。

船终于开了,速度不快,也很平稳。我们在群岛间的海峡中航行,遮风避浪。硬木板座位搁得屁股疼,我不得不不断改变身体与木板接触的部位来缓解疼痛。从比豆腐块大些的方形窗户望出去,横在视线正中的是土黄土黄的秃山,山前是湛蓝的泛着波光的海水,山后是淡蓝通透的天。一个半小时后,船靠岸了,不过这并非我们的终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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乘客还没来得及下船,卖东西的小商贩已经乌央乌央地涌了进来。他们全是几岁到十几岁的孩子,手里拿着塑料袋装着的小零食和饭。“Nasi, Nasi”,他们高声叫喊着。Nasi就是印尼语里饭的意思。他们将食物伸到每一位乘客的面前,一遍又一遍地问询,哪怕几乎无一人买他们的食物。这些孩子们里不乏国际“球星”,7号的罗纳尔多,10号的阿扎尔,还有没有名字的曼联球员。此时世界杯刚决出8强,看着这些贫穷偏远的孩子们穿着竞技场上最夺目之人的球衣,心中总有些复杂的滋味。

船起航后又开了一个半小时,我们来到目的地Lewoleba。在挤挤嚷嚷的人群里往外走,一来到一片空地上,就看见一个大大的写着“Xinting Wang & Group”的欢迎横幅和好几个当地迎宾小姐。我们完全没想到会有这么大的阵仗。他们送给我们一人一个当地传统围巾作为欢迎礼物,照相的时候我们像大明星一样,照完大合照后,需要站定不动,跟每个人轮流单独合影。

Lewoleba是这个岛的首府,据当地向导Jeffrey说,Lewoleba有一片区域可称作“中国城”,这里的居民都是中国后代。Lewoleba还不是我们今天最终的目的地,我们要一路南下,从岛上北边的首府到最南边去。

丰盛的午餐后,我们出发。路的状况时好时坏,大部分时候跟坐过山车没什么区别。“我们又开始跳舞了!” 这是Jeffrey形容路况的方式。不远的路程,我们足足开了3个多小时才到最南边的Lamalera。此时正是岛上漫长的旱季(4月到10月),几乎从不下雨,所有的生物都干得毫无生气,一个火星就能点燃整个岛一般。开至岛的南部才多了些绿意,到达海岸边时,高大的树木又不见了。

到达

Lamalera简直超乎我们的想象!沙滩上热闹非凡,挤满了孩子、男人、女人,还有一条又一条正被宰杀,或等待被宰杀的海里生物。早晨出海捕鱼的渔船刚刚归来,收获颇丰。出海一天的男人们仍不得休息,他们要把这些大家伙截肢分块,这可也是件技术和体力结合的工作。他们捕来的生物里,有长“翅膀”的魔鬼鱼,有扁嘴巴的鲸鲨,还有嘴鼻处带“尖锥”的马林鱼。它们个个都是大家伙,有些大得不提前“大卸八块”根本运不下船。

男人们的手法娴熟,只用一把小刀就把大鱼们化整为片或块。不同鱼的肉也不一样。鲸鲨的洁白如雪,且弹力极好,用食指轻轻一戳,它就性感地来回抖动起来。白肉外包一层厚厚的皮,平滑似冰面。如果把手指放上去,手指会自个儿在皮上溜起冰来。魔鬼鱼的肉就不一样了,粉红中夹杂着些白,有点像极厚的雪花牛肉。内脏是绝对不会被浪费的,我们看见女人们抱着洗好的滑嫩的肝,小心翼翼地将它放入桶中。

女人们负责清洗和搬运分好的鱼。每家一个桶,桶里装一块块或白或红的鱼肉,装得满满当当。她们把桶顶在头上,手也不扶,摇着身子往家中走去。Lamalera人捕捉鲸鱼和其它鱼类大多为自己食用,有一些带到市场上作为物品置换,换来米、青菜、油等其它日常所需。也有少量会用来卖钱。

孩子们是最悠闲的,他们尽管在黑色的沙滩上玩。把自己用沙子涂得黑黑的,一个猛子跳入水中,或爬上渔船打闹起来。也有主动帮帮忙的孩子。他们试图把那条仍在水中浸泡着的鲸鲨拉上岸。他们用足了力气,一个接着一个尝试,可鲸鲨依旧纹丝不动。它太重了。他们也排在大人后面使劲拽连着船的绳子,帮助大人们将渔船往岸上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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Lamalera沙滩上这样的场面我们从未见过。好奇地一会儿看杀鱼,一会儿看推船,一会儿照相。尤其是吃鱼长大的广东人,心里已经惦记起晚餐会是什么。

“这里竟然没什么腥味。” 我突然发觉我们在这沙滩上的屠宰场里待得十分自在。

“是啊。” 他们说。

或许是因为我们已经熟悉了刚入村时那股又咸又臭的味道。

还别说,这海边小渔村还算干净,无论是海面还是村中,垃圾不算太多。

我们在Lamalera住在一个当地人家里,如有像我们这样的游人来,则也充当家庭旅馆。由于来之前对这儿的条件抱着极低的期望,发现竟然每个房间都有自己的洗手间时,我可以说是十分惊喜了。当然,条件依旧很基础。洗澡只能从缸里舀自来水往身上倒,热水就不要奢望了。冲厕所、洗脸漱口、洗衣服同样靠这缸水。厕所里淡淡的异味飘散在房间里,钻入鼻中。不过,环顾村庄,这家人的房子算是最好的了。铁皮屋顶是岛上居民房的标配,还好这儿天气干爽清凉,哪怕外面阳光猛烈,阴凉处怕冷的人还需穿件薄外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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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们实在数不过来这家到底住了多少人。进进出出的孩子至少有四五个,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两三个,还有一个老奶奶。管理这一切的,是个约四十岁的女人。她又矮又瘦,跟这里大部分其他人一样。她要做饭,管孩子,打扫卫生,还要看小卖部。小卖部在门厅一侧的一个小房子里,里面卖基本的日用品,也有零食和饮料。不知道这是不是全村唯一的商店,这儿可以说是客人络绎不绝,每隔几分钟就有人站在门口等着买东西。他们不需要高声呼喊,女人很快便从厨房里出来接客。女人是不会待在小卖部里的,家中还有太多家务事要处理。

7点已过,没什么事可做的我们终于等到了晚饭。晚饭的分量不多,对食量大的人来说肯定是不够的,除非他愿意干吃几碗米饭。一大盆米饭,一点点青菜汤,分量很少的两种做法的鱼(约6小块熏鱼,6小块咖喱鱼),这是我们的晚饭了。和脑海中的一整条蒸东星斑有那么一点区别。不过,这就是他们当地做鱼的方式了吧。说实话,味道比卖相要好些。熏鱼让我想起了我们湖南的熏鱼,咖喱鱼是典型的东南亚口味。抱怨分量少或许有挑剔之嫌,毕竟孩子们盘里的食物都少得可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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农村里的人多在天黑没多久后便早早入睡,这里也不例外。晚饭分量不多也好,我们也可以早点睡去了,结束这从凌晨4点开始的一天。

村里最安静的时光,也只有晚上8点到凌晨1点这段时间了。从1点开始,各式各样的声音升起,喧闹极了。摩托车疾驰而过,巴士启动时金属零件之间的摩擦,当然,还少不了公鸡此起彼伏的鸣叫。对于我和老何来说,还要多加一种声音,那就是隔壁雄哥震天动地的呼噜声。在这样的“交响乐”之中,我们竟然断断续续地睡得还算不错,看来是真累了。或者说生命力还挺顽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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出发,向海天相接的地方出发

早晨6点,我们准时从房中出来。等了一会儿女主人才把早餐端上来,咖啡、茶还有面包。满满一杯茶我仅喝了一小口,因为海上上厕所这事儿总困扰着我。“女生怎么在船上上厕所?” 我曾问过Jeffrey。听了我的问题后,他一边点头一边若有所思:“这是个好问题。” 就像这是他第一次发现这可能是个问题一样。听到这儿,我心里已经凉了半截。其实我早就知道答案,那就是跳到海里上。可我的麻烦还不仅如此,除此之外,我的生理期已经开始了。思来想去,最好的办法,也只有不上厕所了。面包我也吃得很少,一怕面包里也有水分,二怕晕船。不管怎么样,总得看一天捕鱼吧。

要出发了,我们到沙滩时船已经被推到海边,这时我们才了解,将船推入水中也需要一番力气。我们先坐上船,船夫们把船边突出的木头放在肩上,一起弓着身子朝前推,让船完成从陆地到海里的最后旅程。船下水了,随着飘起的船,船员们纷纷跳起,侧坐在船沿上。就这样,在陆地上笨重的木船载着十几个人飘在海面了。船员最后再用长竹竿撑几下,剩下的路程即可交给马达完成。大概十年前,每艘船尾都装上了马达,船员们不再需要棕榈叶做成的帆,也不需要用桨划船,捕鱼的过程至少比以前轻松了不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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船一驶离沙滩,船员们便开始祷告。祷告里我听到了“圣母玛利亚”的名字。Lamalera的居民都信天主教,他们相信海中之鱼是上帝的恩赐,他们要感谢上帝给予的生存之道。在沙滩上有一个小小的天主教堂,在人们的家中挂着十字架和耶稣雕像,就连象征小岛的图案里,也有十字架。我想,这是对上帝的信奉,也是对自然的敬畏。

船上的我们眼前一片蔚蓝,大海在仍旧温和的阳光下显得十分深沉。浪很大,我们一会儿被托上浪尖,一会儿又砰的一下掉了下去。我们正朝着海与天相连的地方驶去。微风吹面,空气的温度刚刚好。这一切对我们三人来说都是这么新鲜,都充满了这样大的乐趣。对我而言,激动中也狭带着些许紧张。我第一次坐上这艘十分原始的木船,对它仍没有十足的信任。但这些已有些年纪船员肯定经验老道,我只得这样安慰自己。而在雄哥发亮的眼里,我只看到兴奋与期待,一点儿害怕都没有。

船踏着浪继续前行,船员们个个挺得笔直站在横过船身的木条上。他们像哨兵一样瞭望远方,他们是在找鱼呐。在这茫茫大海上找一条条可以捕捉的鱼啊。在我眼中,除了蓝色还是蓝色,他们却能在这蓝色中看见游动的海洋生物,并插死它。光想都觉得不可思议。

站在翘起的船头的是鱼叉手。他手背在身后,双腿微微张开,就这样纹丝不动地随着海浪起起伏伏。他像猎鹰一样扫视大海,寻找猎物。鱼叉手是一艘船上的灵魂人物,他的叉入水的那一刻,决定着今天收获的多少。鱼叉手都是极有天赋的渔民,他们在村中备受尊重。我们船上的鱼叉手有一定年纪,至少五十岁以上,如果已过六十,我也不会感到惊讶。其实,整艘船都以年纪大的老翁为主,年轻人很少。这也是整个村的捕鱼状态,年轻人许多外出读书后,便不再回到村中生活。不知道这代人之后,还能不能见到这最野性的捕鱼方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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时间一点点过去,站着找鱼的船员们还没发出任何声响。“他们会不会一整天都捉不到一条鱼啊?” 我们三个船中闲人开始讨论起来。这并非不可能,有的时候他们确实空手而归。希望今天不是那令人失望的一天。

就在我已有些昏昏欲睡时,船中骚动起来。先是一个船员发出发现有鱼的信号,接着其他船员也都激动地叫了起来。他们开始忙活了,递插着铁钩的长竹竿给鱼叉手,指挥船尾开船的人该驶向哪个方向,每个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发现生物的海域。

船加速了,然后向一边拐去,然后又慢下来。鱼叉手直立船头,手握直指天际的4米高竹竿。随着船离目标越来越近,鱼叉手把竹竿横过来,铁钩对水,只等最后一击。我的心也跟着提到到嗓子眼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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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哎,” 只听得船中一片叹息。鱼叉手错过了插鱼的机会。

没一会儿,船员们又叫了起来。又有目标。船追目标,鱼叉手准备,又错过了。

“哎,看来捉鱼没那么简单。”

“本来以为很快就有收获了呢!”

我们三人感叹着。

我们正说着,“鲸鱼!”只听Jeffrey喊道。

我们赶紧往海面望去,雄哥最先看见,然后是老何,我搜寻了好一会儿后也发现了那冲出海面的水柱。真的有鲸鱼!它离我们一点都不远。

“这是条蓝鲸。” Jeffrey说。

要去捉它吗?我心想。

船似乎并没有任何靠近水柱的意图,仅仅在远处稍作停留后,就朝相反方向开走了。后来Jeffrey告诉我们,并不是每一种鲸鱼他们都捕捉。古老的村庄传统告诉他们,蓝鲸不可捕捉。

像之前那样的追逐和准备又重复了几次,最终船上安静下来。这安静十分漫长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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随着升起的太阳,一阵阵恶心感开始侵袭我。我不得不大口大口地呼吸,以此来压制袭来的干呕。干呕之中,我的口腔变得湿润,口水像汹涌的海水灌满我的嘴,我赶紧找出塑料袋,准备把口水吐进去。正当我犹豫着是不是就这么浪费一个塑料袋,身旁的老翁像我肚中蛔虫一般,拍拍我,又指指海水,示意我可以吐到海里。这刚好解决了我是否要用掉一个塑料袋的顾虑。还好再那之后,我没真的呕吐。但有很长一段时间,我觉得能回到不摇晃的路面便是对自己最大的奖赏。

看看表,才刚过九点。时间漫长得像已经过去一整天一样。海浪无情,它从不会因为人类的需求而改变自己的旋律和节奏。

骚动终于又出现了!鱼叉手拿起了竹竿,船全力追去。连我们都看见了!一个三角形的鱼鳍在海面移动。这是一条大鱼。“大马林鱼”,Jeffrey告诉我。

鱼鳍近在眼前,鱼叉手用尽全身的力气将插着铁钩的竹竿朝海里扔去。从船员们的反应来看,应该是中了。但大家还不敢高兴得太早。随着鱼的游动,竹竿和铁钩脱离,竹竿漂浮在海上。铁钩的另一边与船上长至50米的绳子相连,船员们现在要做的是把钩住的马林鱼从海里拉上来,再补上一钩,确保它的状态从“带伤”变成“死去”。

船员们集中在船的一侧,准备给马林鱼致命一击。负责补钩的是那个开船的船员。在船上,每个人都有自己固定的位置和工作。挣扎的马林鱼被拉了上来,他毫不留情地把钩子伸入它的口中。在与马林鱼搏斗的过程中,船随着海浪以及四处移动的船员剧烈晃动起来。我紧紧抓着船沿,生怕在不留意之时船翻了。当然,他们比我有经验多了,船并没翻。我们确认马林鱼已被捕捉是一个老翁跟我们握手的那一刻。他知道成功捉住马林鱼后,才与我们握手庆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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马林鱼真长啊,它弯着身子躺在船身里,头和尾都伸在船外。这是我第一见马林鱼。嗯,就是《老人与海》里老人圣地亚哥奋战3天3夜才拉上岸的那个马林鱼。它浑身黝黑,嘴鼻处一根又细又长的“尖锥”,像随时准备在墙上钻个洞的钻头,尾巴则好似飞机尾翼。它的侧身被铁钩拉出一条长长的口子,黑皮下红红白白的肉裸露出来。它张着嘴,网球大小的眼镜睁着,真的就这么死了。这些船员们,就这么靠铁钩、竹竿、绳子、极好的眼力和生猛的力气把这个4米长的家伙制服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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稍作休息后,船员们祷告起来,感谢上帝的恩赐。

与马林鱼斗争时,剧烈的晃动让船进了不少水。其他船员稍作休息时,负责舀水的年轻人又忙碌起来。因为海上的风浪,以及逐渐老化的木板,船底总在不断积水。舀水的船员必须用水瓢一勺一勺将水归还大海。舀水员是船上最基础的工种,但如果有天赋和强烈的意愿,很多年后,他们也可能成为站在船头的那个人。不过Jeffrey说,大多数人都不想当鱼叉手,责任和压力太大。

在我们看来,捉住一条这么大的马林鱼差不多已经可以收工回家了。但对于这些大海的子民来说,一天可没这么快结束。说不定这只是开始呢。

马达不开,只是飘荡在海上休息的时间是让我最难忍的。没风,没马达的动力带来的平衡,随波逐流的感觉让人头疼想吐。很多时候我偷偷懒,坐在船底的绳子上,背靠原本坐在屁股底下的木条。感谢脚下的绳子,才让我有这么个一人独享的待遇。不过,其他人的精神也好着呢吧。

十二点已过,我和老何滴水未进。我是因为上厕所极其不便,不知道为什么他也这么抗拒上厕所。带上船的面包我们也不打算吃,以防进食后想吐。最厉害的是雄哥,又吃又喝,逍遥自在。其他船员也吃喝得极少,尤其年纪大的,同样不吃也不喝,大多厕所也不用上。他们的骨头和黝黑的皮肤之间,没一个是有多少肉的。

日头开始偏西,谢天谢地,它对我大腿的灼烧总算没那么猛烈了。看着红得发烫的皮肤,我知道接下来几天可不太好受。随着下沉的太阳,我们对今天还会有收获的期待也越来越低。不过不论如何,至少收获了一条大马林鱼呢。

又有目标了!这回是一条魔鬼鱼,体型不大。鱼叉手又举起了竹竿,所有船员屏住呼吸,等待关键一击。鱼叉手放平竹竿,铁钩直指水中目标。锁定目标,他跳起来了,用尽全身力气插向魔鬼鱼,然后落入海中。几秒钟后,他出现在船的侧边,双手扒在船沿外用于平衡船只的木条上。他真的有些上年纪了,挂满水珠的脸上显出疲态,爬回船中都费了些力气。

还好,这次的努力没有白费。他叉中了,叉中了这条个头不大的魔鬼鱼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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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条小魔鬼鱼,一条大马林鱼,这些就是我们这艘船这一天的收获了。趁着渐凉的风,我们朝山的方向使去,那是港湾和家的方向。在回程的路上,他们又遇上一条鱼,可惜并没有成功捕捉。

上岸比我想象中要艰难的多。把这条已开始僵硬的大马林鱼从船里拖出来就费了好大一番力气。它固执地弯曲着身体横躺在船身里,一动不动。滑溜溜的鱼并没有太多可以借力的抓手,船员们有的捧着鱼头往前拉,有的拉看似很锋利成镰刀状的胸鳍,有的从鱼尾处使力。“嘿呦嘿呦”了好久,鱼才动了一点。随着岸边汹涌的海浪,船剧烈地摇动着,我只能在心里祈祷别在这儿翻船,我们的相机手机都在船上。

等鱼头总算更突出了些,船员们全都集中在鱼头这边,合力使劲将鱼往外拉。随着他们的用力,船也往一边倾斜,斜得船沿能舀起海水。我现在唯一船不会翻的信念来自于对船员们的信任。马林鱼依旧坚挺,海浪毫不留情面的一次又一次拍打船底,令船员们无法好好用力。我十分急尿地坐在船上,看着近在眼前的陆地却不能至,心中好不着急。

船的摇晃越来越猛烈了,为了保全相机和背包,我决定先下船。我估摸着海水也就到我的肚子,把相机和背包举在头上上岸应该没问题。谁知,我刚一浸泡在海里,就被四处冲撞的海浪冲得找不到重心。还好一个船员拉了我一把,我紧紧拉住他的手,几次差点摔跤,才踩上坚实的沙滩。

海里的人们依旧在和死去的鱼搏斗。我想拯救物品却毫无办法。看着这些被海浪卷得东倒西歪的船员们,心里好不心疼。他们太辛苦了。赐予他们食物的海洋,同时也那么无情。但除了每次都这么用蛮力拖,总有点其它办法吧?比如旁边那条捉到鲸鲨的船,在船上就把鲸鲨解体了。

在他们不懈的努力下,大马林鱼终于被拉下了船,重新回到了他生活的海洋里,等着被拖上岸。这个过程,同样需要不少力气。不过,目前他们要做的,是把这条大木船推上岸。在起伏的海浪里做这件事情并不容易。而且,我们这艘船的上岸位置很不好,在礁石处。那些从沙滩上岸的船,他们的船员要轻松些。在这片海滩上,每艘船都有自己停放的位置,不会随意变动。这艘船的船员们,也只得接受这样的安排了。

有两块礁石中间有一条半个手臂宽的凹槽,刚好适合放入船尾的底部,这是让海中的船与陆地连接的第一步。他们将木条垫在缝隙处,让船能够更顺滑地移动。这样的木条从岩石缝隙处开始,一条一条像梯子一样排开,把海水和船在陆地上的泊位连接起来。

放在凹槽间的木条被海水掀开几次后,船员们终于等到了一段短暂的平静,快速将船推上了木条。接下来,是下一个木条,再下一个木条,船只像火车找到了轨道。只是在这条轨道上行驶,速度又慢又艰难。推船的人里有本船的船员,也有其它船来帮忙的人,他们的身子弓得很低,上半身和沙滩平行,船边突出的木棍抗在肩上,在细软的黑沙滩上奋力地一步一步前行,每走一步都无比艰难。他们的脚用力踩入沙里,长条形肌肉从干瘦的小腿上突起,像田鸡的腿。他们之中,大部分的脸上刻着皱纹,有些已白了头。看着他们,我不禁想起了伏尔加河上的纤夫。

等船完全停到沙滩上,船前拉起一条绳,沙滩上的大人和孩子们都前来帮忙,拽着绳子往岸里走,像在进行拔河比赛一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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船总算回到早上出发时的位置了。所有这番努力换来的是两条鱼。这样的收获算丰厚吗?

在我们的询问下,Dion从抓到鲸鲨的船只那儿要了些鱼肉做鱼汤给我们喝。这碗鱼汤毫无疑问是这些天里最美味的食物了。鲸鲨肉切成了块,白肉间夹着半透明的脂肪。一口咬下去,又嫩又软,牙齿不需要用一点力气,鱼肉就分开了。汤依旧十分重口,各种香料调和在一起对味觉极有冲击力。别看今天捕到不少鱼,我们能吃到新鲜的鱼肉也算难得,这儿被捕来的鱼大多都被晒干,易储存。接下来几天,我们吃到的鱼大多很咸,对我们来说可以说是太咸了。但对做体力劳动且物资匮乏的当地人来说,可能刚刚好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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等待

因为生理期的关系,我没法再出海了。和村庄其她女人一样,在村中等待出海的男人们归来。

清晨的海滩很安静,出海前船员们坐在沙滩上抽一根烟。

总要到海里去的,船一艘又一艘地出发了。

我们的船员抽完烟,也弓起身,一齐把沙滩上休息了一夜的船往海中推。

船飘起来了,在船上,那些精瘦黝黑的Lamalera人中,还有两个白些胖些穿着橙色救生衣的中国人。他们也系着我的牵念。

乘着风浪,船向海平面驶去。它遇上一个大浪,驶上浪尖又掉落下来。它随着浪花起起伏伏,但船头始终朝着一个方向。广阔蔚蓝的大海上,点缀着十几艘这样的小船,它们越行越远,直到像海上泛起的浪花那么小,直到消失在海的那一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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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赤脚踩在沙滩上,看船儿们消失不见。哪怕知道他们一次又一次安全归来,心中仍忍不住祈祷他们要平安。其实,海上也暗藏风险。今年五月,一个鱼叉手就被海水永远地带走了。他奋力一跳落入水中,然后再也没浮出水面。虽然这样的死亡并不经常发生,但每一年总有几个船员在捕鱼中受伤。Lamalera人相信,海里的事故都是因果的作用,大海是无声的法官,岸上犯下的罪,在海中会得到惩罚。

回到家庭旅馆,我坐在门廊里的椅子上写东西。眼前是随风轻轻摆动的绿树、蓝色的铁皮屋顶和若隐若现的海水。这大概是门前这条小路最安静的时刻了。我多希望自己也是莫兰迪,能把眼前的这片景画下来。

“要出去走走吗?” 一个女生用标准的英语问我。

我认得出她是这个家里的人,但之前从没和我们说过话,没想到她的英语这么好。

“好啊,我先去拿一下帽子。” 我说。

她带我在沙滩上走走,其实也不能说是带,这儿巴掌大的地方我已走熟了。从她嘴里,我总算把这一家人的关系了解的七七八八。除此之外,她并没有告诉我太多村中的事情,因为她也是第一次来Lamalera。她是那个成日坐在门廊里无所事事的年轻男子的女朋友,管事的女子是年轻男子的嫂子。老奶奶是年轻男子的妈妈。因为年轻男子是家中最小的孩子,妈妈年纪已经很大了。管事女子自己有三个孩子。这些还并非所有进出这个大房子的面孔,比如那个开小巴的小伙子是谁,我还不知道。管事女子的老公是谁,我们似乎也从没见到。这些我都忘了问。

带我来海滩的女孩子和我同岁,在另一个城市当英语老师。从岛上北边的港口坐船回家,要一整个晚上。她随男朋友来村里一个星期了,但从没出过海。她说她没那个胆子。她的男朋友是个记者,对捕鱼这事几乎一无所知。跟他的哥哥姐姐一样,他定居在其它城市。我想应该不会再回来长期生活。女孩告诉我,管事的女子是华裔,只可惜她一句中文也不会。印尼的华人和马来西亚的华人十分不同,他们几乎都不会中文,更别提保留传统中国文化了。

我和女孩子在海边的船篷下坐了一会儿,聊得不算尽兴,她并不是非常健谈的人。应该是见我一人坐在门廊里,怕我孤单才叫我出来走走。十点多时,她说要回去帮管事女子做饭,我们也就一起回到了家庭旅馆。

根据我们的观察,这个华裔女子一家是全村最会经营的。她有一辆公共巴士,每天早上4点多出发载客,一直开到码头再开回来,傍晚才到家。巴士不仅载客还运货,把小卖部的货仓填得满满的。她把家里装修得比其它房子稍好一些,地上贴瓷片,外墙涂成彩色,还能接待我们这样的外来游客。家中的墙上,挂着家庭成员大学毕业的照片。

下午两点刚过我就挂着相机朝山上走去。从家庭旅馆出发,沿着门前小路西行,经过一个个简陋的房子,不用多久就遇上上山的陡坡。坡不长,但因为实在太急,还是让我喘了两口粗气。上完坡,就能看见Lamalera的全貌了。它卧在一个海湾里,面朝海,背靠山。山东边一个尖角伸向海中,也把沙滩保护在湾内。沙滩并不白净漂亮,但它是村民们通向大海的平台。沙滩上排满了棕榈树皮做顶的矮棚,它们是船只归岸后停放的地方。再往后,村民的房子掩映在绿树丛里。颜色各异的铁皮顶在阳光有些刺眼。房子只集中在山脚下,高处就只有山坡上干枯发黄的树林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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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找到一个山腰上的简易木亭,坐在这个平台上,刚好面向船只归来的方向。按照昨天的时间,应该在三点前能看见船的影子。我来得有些太早了,但这样望海等待的感觉也不错。他们今天抓到鱼了吗?我心里想着,使劲朝海平面看去,好像脖子再伸长一点就能看见船只似的。海水真清啊,从这么高的地方依然能看见浅海的石头。

沙滩上已经热闹起来了,孩子们的叫喊声不绝于耳,他们肯定也知道船只归来的时间快到了,不如边玩耍边等着看今天又抓着了什么大鱼吧。

眼看3点就要到了,可海面上依旧仅有蓝色的波浪,没有任何变化。我想起了香港狮子山上的那块望夫石,觉得自己也像望夫石了。这种心情,只有面对茫茫自然时,才会有。

3点15了,船还没出现。昨天这个时间我们已经到岸边了。或许他们抓到鲸鱼了?或许在回来的路上又遇上了什么大家伙?诶,应该快回来了吧。望着并不平静的大海,我有些担忧。

看见了,看见了,终于看见了。在海天相接的地方,有几个小小的点。小得不眯起眼睛使劲盯着看,就和海浪融为一体了。它们太微小了,小得让人无法相信每个点里装着十个人哪。它们移动得真慢,就像完全静止了一样,变成了阳光在海面上反射的一个光点。

光点们慢慢变大了,变成了海龟的头,随着海水起起伏伏。它们又变大了一点,有一点船的形状了,像飘在海上的树叶。我努力想看看这些“树叶”上,有没有两个橙色的家伙,可惜它们还是这么小,仅仅是海上轮廓模糊的形状。

船只离沙滩越来越近了,它们从四面八方赶来,朝着一个目的地,港湾。在之前的9个小时里,船只在浩瀚的海上前行,船里的人们努力从自然中找到一些糊口的食物。现在,该是回家的时间了。我坐在高处俯瞰这一切,以前从未有过的莫名感动涌上心头,眼眶湿润。让我感动的是什么?是浩渺的大海?是拼搏后归来的船员?是结束等待的欣喜?或者都有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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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何和雄哥的船是最后一个回来的。我跑到沙滩上找了一圈,他们才从东边海角那儿驶来。船上空空荡荡,一只动物的影子都没有。我的眼力一向不太好,心想只希望是藏在我没看到的地方才好。老何看见我了,有气无力地朝我挥挥手,无奈得摇摇头。这下可以确定他们今天真是一无所获了。

果真什么都没有。下船、推船,他们重复着昨天的动作,只是这回这些辛苦的付出没换来任何物质的回报。这就是看天吃饭必须要面对的无常吧。

今天整体捕到的鱼都不多,唯一收获颇丰的是一艘抓到三只魔鬼鱼和一艘抓到鲸鲨的船。和前两天比起来,渔船归来后的沙滩显得有些清冷。没有鱼可分的船员们只能早早回家了。

“我们本来有很多机会的!” 老何他们告诉我。

“哎,老人家老了,应该要换年轻人上场了。”

“我们本来可以捕一条超级大的鱼的!可惜了,钩住了的,结果还是让它给跑了。老人家力气不够啊。”

“要是能捉到那条鱼就厉害了。”

直到回到家庭旅馆老何和雄哥都兴致正浓地聊着船上发生的事情。

明天是我们在Lamalera村的最后一个整天,也是老何他们跟随船员出海的最后一天。我们对能亲历人类用铁钩和竹竿捕鲸已不抱太大希望,只希望他们不要又空手而归才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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孩子们

老何和雄哥出海后,我继续坐在门廊里边发呆边写些东西,一点也不觉得日子过得慢。在城市里,我坐在椅子上发呆,这很难想象。但此刻我竟也觉得,这样的日子挺不错。

下午我很早就去山腰的木亭子坐着。今天是个大晴天,海比昨天蓝得多。蓝得让人沉醉。我本想在亭中继续清静清静,谁知这儿总有孩子们来打闹。一个大点孩子用生硬的英语问我:    “My name is?” 其实他想问的是“Your name is?” 我告诉他“Xinting”。所有的孩子听了我的名字都愣住了,然后咯咯咯笑了起来。他们试图重复,却已经忘了发音。我又说了一遍,他们说成了“Xinxin”,但十分努力地学着。

“Xinting”

“Xinti”

“Xinting”

“Xinting”

他们总算念得像模像样了,一遍又一遍把我的名字在舌尖咀嚼,像学习“你好”、”谢谢”一样认真。

他们跑来看我在手机上写些什么,见到满屏幕奇形怪状的字符又乐呵起来。借着他们围着看手机的时机,我给他们看了看手机里的相片。他们对我的家人十分感兴趣。后来我还给他们看了我和老何环球旅行的照片,他们边看边发出“啊呜”“哟”“丝丝”这样的声音。尤其看到尼亚加拉大瀑布的视频时,他们惊叹不已。

看完照片,我做出叉鱼的动作,问他们会不会。他们摇摇头,表示并不怎么感兴趣。嘴里说着“football”。

他们还想跟我再交流些什么,口中不停地蹦出我听不懂的当地话。我无奈地摇摇头,表示不明白,心里有点后悔没下载个能离线翻译的字典。

几波孩子来来去去后,最远处海水微微向下弯曲的地方,几个小点出现了。船只们回来了。

等了很久他们才变得稍大些,一艘、两艘、三艘、四艘…… 足有十多艘。此情此景,是如此浪漫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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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何他们的船今天仅捕到一条不大的魔鬼鱼。当然比毫无收获要好,但和旁边那艘搬鱼肉就足足搬了半个小时的船比,那就可怜多了。

“本来我们可以捉到3条魔鬼鱼的。”

 

“老人家力气实在不够了。”

“今天还有好多蓝鲸!好多条。”

“它们露出水面的背部就有船那么大。”

“不过当地人是不捕蓝鲸的。只捕抹香鲸这些。”

“他们总捕这么少鱼会不会连饭都吃不饱啊?”

“前天的马林鱼够他们吃好久了!”

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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观看捕鲸之旅的最后一天出海就这么结束了,可惜连捕鲸鱼的尝试都没有看到。但这就是自然了,短短3日,我们也不该有太高的期待。听说他们上一次捕到鲸鱼是五月中旬,每年捕捉鲸鱼的数量在30头以下,或者更少。不论如何,在当今世界,能见到在茫茫大海中徒手叉鱼的手艺,已是十分难得。

并非所有人都像我们这样不对Lamalera人的生活方式做过多的评价。一些保护动物的NGO一直希望禁止Lamalera人对鲸鱼、魔鬼鱼等保护动物的捕杀。Lamalera自然全力维护他们延续了一代又一代的传统。

关于NGO和Lamalera的纷争,虽然我并不赞成大批量的捕鲸,但也无法高高在上地去指责Lamalera人什么。捕鱼是他们唯一了解的生存方式,捕捉的数量也并不多。他们用仍然原始的方式在茫茫大海中抢得一点口粮,他们与鱼的搏斗不能说不公平。谈起那些NGO时,Jeffrey一次又一次问:“不能捕鱼的话,他们要如何生活?” 不过,或许我的想法也是带着偏见的,毕竟这些天来,我的信息全都来自Lamalera当地人。有些事情他们定不会告诉我。比如我在新闻上看到,去年7月印尼警方曾拦截一艘从Lamalera偷运鲸鱼骨头到波兰的船。但我想这应该是极少数个例吧,Lamalera的沙滩上到处都是随意丢弃的鲸鱼骨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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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Mingar

从Lamalera沿着海岸线西行两个多小时,我们会来到一个叫Mingar的小村。Lamalera和Mingar之间短短几十公里的路,对载我们的丰田皮卡是极其残酷的折磨。很多时候,车子沿着山边弯曲的小路,在大大小小的石块上行驶,像不倒翁一样摇摆不停。不像Lamalera,Mingar的海域并没有带给当地人丰富的鱼产,但自然给予村民们另一财富:又长又白的沙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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村民用当地传统的舞蹈和仪式迎接我们,十分隆重。这是古时战争时的舞蹈。现在村中已有两间客房,虽然简单,但收拾得十分干净,房子四周用绿色的热带植物围绕,还有一丝小资情调呢。

Jeffrey告诉我们,他们希望旅游业能为当地带来一些发展。这里有白沙滩和碧蓝的海,有一定潜力。不过这些才只是刚刚开始而已,这里的游客还是很少很少。我们想游客自然少啦,来这里太麻烦了,且条件艰苦。

很显然村民们对发展旅游十分上心,服务和Lamalera那个家庭旅馆截然不同。有茶、咖啡、自制爆米花和木薯点心的招待,用的都是崭新的茶具。

Mingar的生活比Lamalera还要艰苦,海里只能网到一点小鱼仔,村民靠种地为生。村里到现在都还没通电,夜晚一片漆黑,只有我们住的这个小房子被主人用发电机照亮了。发电机也不稳定,主人折腾大半个小时才让灯泡不忽闪忽闪的。不过,无灯的黑夜至少有一个好处,浩瀚星空在眼前铺开。满天细碎的繁星中,有几道格外明亮的痕迹,像是谁在黑布上用光割开了口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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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离开前的那个晚上,我们坐在沙滩上的塑料椅子中,边吃烤鱼变看当地人的舞蹈。光源来自插在沙里的火把,以及头顶一盏太阳能电灯。舞蹈呈现播种和丰收时的情景,烤鱼里竟有东星斑。往身后的海面望去,缀满星星的幕布一直延伸到和海水相连的地方。我吃过不少次烧烤,这无疑是最浪漫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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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天一大早告别Mingar后,我们将沿着来时的路,一步一步向舒适与现代靠近。回到毛梅里时,老何又想起了Lamalera那个因捕鱼而失去右臂的老人。他说:“其实Lamalera人不过是延续着祖祖辈辈不断重复的生存方式罢了。在以前,鲸鱼也并不是濒危动物。让鲸鱼变成濒危动物的并不是他们,他们也从没享受过现代社会的繁荣和便利。为什么要让他们为此付出代价?”

面对他的问题,我没有答案。很多事情都是这样的,不是吗?在下午的船上,我又读了读《了不起的盖茨比》,书中那段著名的段落是这么写的:“每逢你想要批评任何人的时候,” 他对我说,“你就记住,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,并不是个个都有过你拥有的那些优越条件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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最后,一张来自网络的捕鲸照片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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